手外科兴衰背面的"工业简史"

我国新闻周刊记者/杜玮

发于2020.6.15总第951期《我国新闻周刊》

62岁的李芸躺在无锡市第九人民医院的病床上，右手用深绿色绒布包裹着，置放在烤灯下。6天前，在江苏东台四灶镇一家工厂上班的她由于操作不小心，被机器冲下来的锯片直接切断了右手三根手指。在当地医院简略包扎后，带着三根断指，她被送到无锡市第九人民医院。从当天下午两点半到夜里12点，手外科副主任医师钱俊给她做了近10个小时的断指再植手术。

无锡九院的前身是无锡市手外科医院，这是我国榜首家手外科专科医院。隔着几条街，就能远远望见医院挺拔的20层住院部大楼。现在，这儿每天要接诊上百位手外科的急诊患者，完结二三十台手外科手术。比起十年前，尽管接纳的手外伤患者还在添加，但增长幅度、受伤口程度都开端下降。

手外科是骨科这一三级学科下细分的四级学科。曩昔60年，拜经济起飞所赐，我国手外科的多项技能水平居于国际前列，但跟着国内的工业晋级，手外科也开端堕入低迷，需求从头定位。

糜菁熠1993年从姑苏医学院结业后，进入无锡市手外科医院，此前，他只是在播送里听说过这家医院的姓名。

无锡是我国近代民族工商业和现代城镇工业的发源地。社会学家费孝通将以无锡为代表的在乡村展开城镇企业的方法称为 "苏南形式"。在城镇企业的带动下，1984年起，无锡相继诞生了数个"亿元乡""亿元村"。但工厂的用工不标准、机器老旧、粗放型展开等原因导致了当地许多工人的手外伤。糜菁熠对《我国新闻周刊》说，正是看到这一巨大医治需求，也为寻求更灵敏的收入分配机制，1984年，在无锡市榜首人民医院担任骨科主任的寿奎水和几名搭档辞去职务，在无锡市西郊的一个城镇卫生院——河埒医院创立了手外伤医治中心，其时只要26张病床、3台设备、5名医护人员，很快医疗资源求过于供。

1986年，医治中心一个病区的50张床位不够用，需求在走廊里加床。1988年，扩展后相当于两个病区的七八十张床位也变得人满为患。1989年9月，为了满意就医需求，在医治中心基础上，寿奎水等建立了无锡市手外科医院，属集体所有制。1980年代末，医院每年手术例数达1000例左右。

糜菁熠回忆说，1990年代，在通往医院门口的大路上，常常可以见到伤者先被送到医院，工友扛着断肢或带着找寻到的断指随后赶来的场景。在手外伤高发期，医院由3~4名本院医师、2~3名进修医师组成的小组，在24小时内要完结三四十台急诊手外科手术。医院建立初期，以本地伤者居多，跟着1996年沪宁高速注册，南京、姑苏等地的患者也赶来。到2002年，医院年手术例数已达9000多例，之后步入近十年的稳步展开期。现在该医院手外科有着4个病区，280余张床位，年手术近15000台。

事实上，我国手外科的展开起源于更早的1950年代末，与手外科发端于二战期间的欧美国家比较，晚了20年。复旦大学隶属华山医院是我国手外科的发源地之一。该医院手外科主任、现在已83岁的我国手外科元老、我国工程院院士顾玉东告知《我国新闻周刊》，其时，作为工业兴旺地的北京、天津、上海首先有医院建立了手外科。1958年，王澍寰首先在北京积水潭医院建立了手外科专业。1963年，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陈中伟完结国际首例断手再植，被称为"国际断肢再植之父"。华山医院在骨科下建立手外科组是在1960年。1966年，顾玉东和华山医院手外科的筹建人杨东岳创始了历时22小时用第二足趾"拆东墙补西墙"移植再造拇指的手术，而这一技能在美国，直到尼克松访华的1972年才刚获成功。

1980年代往后，手外科开端在全国遍地开花。在青岛、潍坊、武汉、西安等地，相继建立了手外科。1977年，40岁的程国良到北京积水潭医院进修学习手外科技能后，回到原401医院(现我国人民解放军水兵第九七一医院)展开断指再植术，尔后他担任401医院副院长兼三军手外科中心主任。

1995年前后，我国榜首家民营手外科医院诞生于开改革开放习尚之先的珠三角区域。现任广州弘康医疗信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的詹智勇对《我国新闻周刊》回忆说，1992年，在广东中医药大学榜首隶属医院担任骨科医师的他和另两名医师一起到青岛原401医院学习后，于1993年建立了广州恒生手外科医院。在一起期，和恒生手外科医院简直坚持平等规划、声名显赫一时的民营医院还有广东顺德平和手外科医院、广州新江南手外科医院。

珠三角区域手外科的"昌盛"也离不开粗暴的工业展开形式。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工人动辄接连作业超越12个小时、岗前训练和劳动维护不到位使得许多断指、断掌事端产生。詹智勇曾和搭档从当天下午3点到第二天清晨，花15个小时给一名九指断离的工伤患者做了断指再植术。

程国良告知《我国新闻周刊》，我国手外科的黄金期从1985年前后开端，一向继续到2000年后。在这黄金15年中，无论是公立医院、民营医院，仍是大城市医院、县城甚至乡级卫生院，都先后开设手外科。他做过不彻底统计，1994年全国有180余家公立医院建立手外科，建立专科床位7040张，有780余名专业医师，1120余名兼职医师。2000年前后，据不彻底统计，我国断指再植病例已超越4万余例，成活率坚持在90%以上。

程国良剖析说，我国的手外科水平能居于国际前列，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人口基数大，这构成了在工业化进程中，手外伤的病例数也比其他国家多，这在必定程度上训练了我国手外科医师的技艺并构成了一些具有特征、抢先的技能。

断指再植是个手工活儿，称得上绣花功夫，考究精密，绝大部分操作要在显微镜下进行。1980年代后，显微技能的流行也在必定程度上推动了手外科的展开。

在给李芸做的手术中，钱俊先要给其清创，将铁屑等创面上的异物去除，防止构成感染，然后用克氏针(一种钢针)将李芸切断的骨骼和断指处还保有的骨骼串起来，固定回原位，这比如房子重建时要用钢筋先搭起结构。

在骨骼固定后，他将李芸被利器切断缩回手掌的肌腱找出，再需缝合每根断指承当手指伸屈功用的两根肌腱、两根动脉、两根静脉及两根神经。血管符合是要害。手指血管形状宛如树木伸出枝桠，指根部血管较粗，直径为1毫米，指尖部位只要0.3毫米左右。缝血管的线至少在微米等级，比头发丝还细，放在桌上底子难以看出。缝合好后，一般要调查7-10天，确保血运晓畅，防止血管痉挛或许血管里构成血栓。

手外伤多为急诊，缝合一根食指大约需求两个小时，像李芸这样三根手指彻底离断的再植算得上高强度作业，遇此一役，医师只能自己坚持下来，"没人替你"。见到钱俊当天，是晚上7点多，正逢他值夜班，一向到第二天早上7点前的手外伤患者都归他地点的组担任。

高精度、高强度，是手外科医师执业的常态，与这样的支付比较，手外科医师收入就不能算高，或许说性价比较低。以手外科和作为三级学科的骨科医师为例，在1990年代医疗被面向市场化之前，二者收入距离不大，在医疗市场化后，手外科医师与骨科收入的距离开端拉大，手外科医师劳动强度与收入待遇间的对立愈加突显。

程国良剖析说，以耗材运用多为特色的骨科，医师收入颇丰，而断指再植是个手工活儿，耗材很少，所以手外科医师辛辛苦苦干好几年，都不如骨科医师两三年取得的收益高。这也是1990年代后期及往后许多公立医院出于创收考量不肯建立手外科，民营医院得以闯出一片六合的重要原因。

手外科医疗服务价格偏低且长时间不变也是限制手外科医师收入进步的一大要素。在江苏省，断指再植每指(趾)的手术定价是1800元，糜菁熠说，这一价格已有差不多将近10年没有调整，在全国范围内，这一手术的费用也很少有省市能超越2000元。

在这个布景下，手外科逐步成为乏人问津的科室。顾玉东说，与从前最优异的学生乐意投身手外科不同，现在更多人首选是骨科，"医院骨科招两个，报考的却有七八个，被刷下的才去手外科"。作为华山医院手外科的博士结业生，糜菁熠估量，近些年，医院手外科博士生中也只要大约50%做了手外科医师。钱俊说，到目前为止，他的全班同学中还在做手外科的就剩余他一个，身边不少手外科朋友转型去做了整形外科。

与此一起，这些年来，手外科医师面对的另一个直接问题是，手外伤的患者越来越少了。展开先进制造业、高新技能工业、科技立异的布景下，跟着设备晋级与自动化程度进步，工人受伤的几率也大大下降了。

要点聚集机械、电子等工业，以及以物联网、新能源为代表的战略性新兴工业，并将一些重工业迁往盐城等苏北城市。钱俊说，在此景象下，无锡本地患者削减，且受伤程度减轻，但一起医院接诊范围在扩展，现在常常能接纳到来自淮阴、宿迁等苏北区域的患者。糜菁熠称，近几年医院每年接诊的手外伤患者数量还在添加，原因是患者来历更广，但增速已放缓。一些民营手外科医院由于患者削减，挑选封闭。

广东顺德平和手外科医院曾名噪一时，现在却已更名为"平和骨科医院"。詹智勇说，到2005年后，恒生手外科医院的业务量现已下降了将近一半，之后由于患者逐年削减、手外科展开遭受瓶颈，医院一度将姓名改为伤口医院。

像无锡九院、上海华山医院这样的手外科领军式医院也在转型。华山医院副院长徐文东在承受《我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比起上世纪90年代，医院一晚上手外伤急诊有十多个患者，现在手外伤每晚急诊量只要3个左右，手外科接诊的患者中手外伤的份额只占约30%，剩余更多的是周围神经卡压、脑中风、运动性损害、关节炎、手部先天性变形等患者。

顾玉东剖析说，手外伤患者的削减带来医治手外伤医师的削减，这是必定的。现在和往后的一个趋势是，像华山医院、北京积水潭医院这样的手外科"重镇"，手外科还有建立的必要，但人员规划不会进一步扩展，用于引领学科展开，处理疑难杂症；而其他医院甚至更底层的医院，独自建立手外科则没有必要，应该并入骨科，成为骨科下的一个手外科组，这是学科顺应时代展开出现的特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为维护受访者隐私，文中李芸为化名)

《我国新闻周刊》2020年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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